本文可以配合这个相册里的图片观看。


在飞机降落时俯瞰, San Francisco 位于山和海之间。 海是旧金山湾, 就是老电影和动画里会用一个远景拉近对焦在金门大桥上表示角色已经到了美国西部的那片海。 山是没什么特点的丘陵。 城市在下方展开, 海边是市中心, 金融区和码头, 泛美金字塔标志性的尖顶, 银行大楼镶着的玻璃幕墙反射着阳光; 依山而建的是维多利亚风格的住宅区, 大片起伏不平的白色, 浅黄和蓝色的屋顶。

伯克利属于 east bay 地区, 离旧金山大概半小时车程, 坐 bart 40 分钟。 这是个很小的城市, 只有两栋显著的高层建筑, 大部分商业和文化的中心区域可以步行走访。 它也是依托大学存在的城市, 在学校上课的日子里热闹非凡, 一到假期就空旷冷落。 实际上城市可以大致分成两部分: UC Berkeley 校园在东面的山坡上, 市区在山脚下。

130 年前,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校董事会的成员在这一带为将建立的大学勘探选址。 他们爬上山坡, 站在高处俯瞰, 夕阳西下之际, 整个 east bay 的景色在他们面前展开, 连绵直到远处的海湾和金门大桥。 他们激动之余, 想起了英国经验主义哲学家柏克莱 “向东! 向东!” 的诗句, 便用他的名字为大学, 以及后来的城市命了名。 他们大概想象不到, 这所学校会以怎样的方式参与到历史当中。 20 世纪 40 年代, 罗伯特 · 奥本海默在物理系破旧的实验室里研制了原子弹。 50 年代, 一些最聪明最有创新精神的人开始谈论一种叫计算机的东西, 然而即使是他们也只是幻想把它当做高级计算器, 而不是在几代人的时间里改变整个人类文明的事物。 60 年代, 言论自由运动的领导者马里奥 · 萨维奥在 greek theatre 的舞台上, 在警察的挟持下向一万二千名学生发表演讲, 他们手持的烛光照亮了他的身影。 爱与和平在那个迷幻的夏天蔓延到整个西海岸, 没有人会错过下午 4:20。 这里有过湾区, 乃至世界上一些最有趣的人, 最激进的思想和最新鲜的事物, 以及能够理解和接纳他们的社会氛围, 后者或许比前者更为难得。

我在这个地方度过了 2012 年的秋季学期。 几个月的时间比旅游长一点, 比 “真正的” 生活又短一点。 乐观地看待, 这段时间恰好能让人透过浮光掠影的表层而看到稍深的东西, 而又不至于因为太过熟悉而失去观察的兴趣。 悲观地说, 当你初来乍到, 周围的一切如此新鲜以至于你无法很好地理解; 而当熟悉了之后, 却失去了像一个外来者一样反思的能力。

我进入大学以来所受的训练是为了观察和理解异文化, 为此我愿意 — 在机会允许的时候 — 像一个旁观者一样观察自己在异文化中的生活。 然而即使我有能力这样做, 我又该如何记录这段生活呢? 当你要描述一段生活时, 你所说的 “生活” 指的是什么呢? 我写了很多的日记和笔记, 拍了几千张照片, 然而当我坐在 SFO 飞往香港的航班上, 看着旧金山在下方远去时, 我能回忆起的只有无数零乱的片段。 色彩, 声音, 气味, 阳光, 云朵, 骤雨, 一回头时看到的场景, 与人擦肩而过时听到的一句掐头去尾的对白, 黎明的寒意, 深夜的灯光, 街道上空盘旋的一只海鸥, 无家可归的女人怀里抱着的一只黄狗。。。。。。 所有纷杂的细节共同构成了一段生活, 然而把它们每一个分离出来, 其本身却显得太琐碎而不值得描写。 我没有乔伊斯那种 “持久注视平凡生活的琐碎细节的激情”, 不想按时间和地点排列所有事件, 所以还是挑几个感受比较多的主题写了几句。


关于城市

伯克利是个规划很整齐的 town, 所有道路基本按照东西 / 南北走向。 两条主干道——University Avenue 和 Shattuck Avenue 相交处是 downtown, 有两栋高楼, 分别是 chase 和 Wells Fargo 两家银行的。 下面是 bart 站。 周围方圆两百米内分布着商店, 餐馆, 书店, 通信营业厅等等; 再往外就不再是繁华区域了。 University 从 Berkeley campus 西门一直延伸到海边的 Amtrak Station, 东西向穿过整座城镇。 在沿途分布着各种餐馆, 发廊, 纹身店, 裁缝, 五金, 种种机构的办事处, 如此等等。 南北向的 Shattuck 距离更长, 向南没入一系列住宅区, 向北直接延续到毗邻的 Ashby town。 Telegraph, Bankroft 和 Dwight 在 Berkeley campus 南门一带相交处是另一个商业活动中心, 布满了快餐, 服装, 鞋子, 文具, 首饰, CD, 书店, 水烟以及其它年轻学生会需要的东西。

其它地方也有不少好玩的东西, 与 Shattuck 平行的 California Street 和 San Pablo Avenue 也是比较繁华的街道。 San Pablo 靠近 North Berkeley 一带有很多较大的主题商场, 办公, 宠物, 花园, 汽配, 户外运动, 滑板 / 滑雪等等。 向南靠近 grayson, 与 7th Street-10th Street 平行的一带似乎是艺术家的聚居区, 有画家, 音乐家和珠宝艺人的工作室, 还有电影道具作坊。 我曾从教于的吉他老师也住在那里。 继续向东, College Ave 与 Ashby Ave 相交处的两个街区有各种各样新奇好玩的礼品, costume, 宠物, 以西藏南美或远东文化为卖点的服装店。 如果走得更远, 渐渐就离开 Berkeley town 了。

我住的公寓在 downtown 附近, 所以日常活动的范围除了校园, 主要就在这一带。 平常走得最多的路线是沿 shattuck 向北, 走过电影院是一家单车店, 一家便宜好吃声名远扬的 $1 icecream (真的 $1 一个球), 一家茶 + 轻食店, 一家橱窗里总是摆满枪枪枪游戏的 gamestop, 过一个路口, 然后到 walgreens pharmacy。 我不想把 pharmacy 翻译成药房因为它绝对不是汉语中 “药房” 的对应物, 比较恰当的是附带可以买到处方药的药房的超市, 大部分时候一个人去里面不是为了买与药相关的任何东西。 令我多少有些惭愧的是自己平均每天至少会去一次。 Walgreens 隔壁是一家 AT&T 营业厅, 隔壁是 Chase, 外面有一个小广场, 平常是很多 hiphop 青年, 滑板青年, 演奏吉他 / 萨克斯 / 非洲鼓和跳 breaking 的人聚集的地方, 以及 BART 站的入口。 这里是最大的一个十字路口, 过马路往东走就是 berkeley 校园的西门了。

再过一个路口有一家 half price books, 是我见过最良心的书店之一, 很多是二手书, 通常在店名所示的 half price 基础上还有更多的折扣, 是淘旧书和便宜课本的好去处。 我在学期初一次全场八折的时候用 8 刀买到了原价 100 + 的天文学课本。 米国的新书相当贵, 但书的循环流通程度很高, 如果不是一定要求全新, 二手三手四手的书有非常便宜的, Amazon 上甚至很多旧书只要 $0.01, 大概是为了刷成交量而清货的。 不知算不算资本主义市场提供的 solution 的一种。 Half price 隔壁是一家漫画店, 有美漫的周刊和单行本, 以及少量日漫。 感觉 Marvel 的占有率还比 DC 大一点。 还有艺术向的和本地创作者的作品。

街角有一家花旗银行, 过马路有一家麦当劳, 再过去就出了闹市区, 就是我不大熟悉的地方了。

这是 Shattuck 的西侧。 东侧的店我去得少一些, 有一家 cafe 有很好的 Mexican hot chocolate, 一家瑜伽馆, Bank of America, Subway, 手机维修店, 越南菜, 日本菜和中国菜, 卡牌 / 模型店, 服装, Verizon 营业厅和便利店。 还有 BART 的另一个入口。

沿着 shattuck 往南走, 很快也会离开繁华的路段, 然而还是有几家有趣的店, penguin books, 好像是罗姆尼创办的连锁企业 staples, dollarstore, 还有 starving musicians, 是一家卖各种新旧乐器的店, staff 非常友好, 既不过分热情也没有 “不买就滚” 的暗示, 我在这里买了一把 Luna 的旅行吉他。

从我住的公寓出门走上十字路口的三条路之中任何一条, 都会首先遇到一家电影院。 令人吃惊的是这么小的城镇竟然能支撑起三家电影院 —- 加上 Ashby 的一家和 Berkeley 学校的 Pacific Film Archive Center 就是五家。 我想是学生, 电影系的学生, 其他中年文青和老年文青共同养活了它们。 如果要作一区分, shattuck 南侧的电影院放的是普通的商业片, 其中 PG13 以上, R 级的稍多一些。 我在这里看了 TDKR, 敢死队 2, Avengers, 少年 pi。 这里在每周四晚上还有经典老电影的回放, 印象深刻的是有一次去看 texi driver, 狭小的放映厅里几乎坐满了人, 最后 Travis 一回头后视镜里映出纽约迷离灯光的时候全场响起掌声。 Shattuck 北侧的电影院放更多的全年龄, 生活向和喜剧片, 我在这里看了 007 skyfall。 Kittredge 上那家放一些纪录片, 独立电影, 也有普通片子, 我看了 Cloud Atlas 和 Hobbit。 Ashby 那家比较特别, 像是 “电影中会出现” 的电影院, 狭窄小巷里的位置, 昏暗 (我指的是电影开场前) 的灯光和鲜红的幕布, 有种惊悚片般的气氛。 放的也是 R 级片中的 R 级片, 惊悚恐怖之类。 我在那里看了 Seven Psychopaths, 算是今年看的最聪明有才华的电影之一了。 PFA 应该算是学校支持的非营利机构, 学期中间每天放一些别处找不到的老片文艺片, 我只看了一场, 1940 年代的法国黑白胶片老电影, 讲的是命运交汇一类的主题, 感觉去那里看电影本身就已经是足够文艺的事了。

还有一些有趣的地点, 比如在 San Pablo 1500 号左右有一家非常赞的 Acme Bread, 是让我明白自己以前吃过的法棍根本不能算法棍的地方; San Pablo 上还有卖户外用品的大型连锁 REI, 在那里参加过 parkour 纪录片 people in motion 的放映活动; 还有两家卖滑板 / 滑雪板的店。 花旗银行旁边有家印度快餐, 咖喱饭的咖喱比饭多三倍。 telegraph & dwight 的 CREAM 在晚上十点, 排队的人仍然溢出店外转过街角。 Moe’s books 是四层的书店, 有各种新书旧书。 它对面的 shakespeare 就全是旧书。 我住的公寓西面隔一条街是 berkeley high school, 每天上午和下午可以听到学生放学的喧闹, 几十年前写地海和黑暗的左手, 翻译道德经的乌苏拉 · 勒奎恩和写机器人会梦见电子羊吗和少数派报告, 晚年坚持认为现代社会是古罗马人创造的一个虚拟文明的菲利普 ·K· 迪克在这里做过同学。


关于校园

伯克利校园的布局大概可以分成五个部分: 中央是 Doe 和 Moffitt 两座图书馆, 埋藏在草坪地下的 main stack 以及屹立在漫长山坡顶端的 sather tower 共同构成的标志性建筑群, 西南的 Dwinell, Barrows 和 Wheeler 是人文社科院系以及学校的行政部门, 西北的 VLSB 是生命科学, 东南是是音乐, 艺术, 法学院和商学院, 东北的 Davis, Soda, Le Conte 和 Hearst mining building 是理科和工科。 周边还有各种体育馆和田径场, 居住区, cafe, 以及其它。

从我住的公寓前往伯克利校园的最短途径是经过 center 街 — 就是前文提到有广场的地方 — 走到校园西门。 center 这一段的路边全是餐馆, 有中东, 日料, 墨西哥, cafe & bagel, 热狗, 汉堡, 星巴克, 唯一的例外是一家西藏风格礼品店。 通往校门的最后一个十字路口的红灯长得荒谬, 尤其是在快要迟到的心情下。

去上课的另一条路是出门向南, 走过一个路口, 有家 CVS pharmacy, 比 walgreens 小一点。 在这里转向东, 沿着 bankroft way 一路爬上山坡。 这个坡非常地长, 令人想起日本轻小说里经常描写的 “上学路上长得令人烦恼的山坡”, 所以我尽量不选这条路。 路上会经过 Goldman Stadium, 是 UC Berkeley 的两个 Stadium 之一。 外面有很高的围墙。 往前是 Haas Pavilion, 有室内篮球场和羽毛球场。 然后是用于休闲锻炼 (相对于半职业运动员训练) 的 recreational sports center。 马路对面有两家书店, 一家是独立出版机构, 湾区特色的左翼激进思想著作比例比其它地方高。 另一家是连锁的 neebo, 卖 / 出租课本的地方。 租课本是买二手书之外的另一选择 (或者也可以租二手书), 可以比买新书便宜 1/3 到一半, 是穷学生党的福音。 再往前是 Lower Sproul Hall, 有各种主要演出活动的 Zelebach hall, 外面是街舞社团经常活动的地方。

大概在坡上到一半的地方是 Berkeley 的南门, 有名的 Sather Gate, 是校园初代规划者, 美艺出身的建筑师 Howard 的作品。 青铜色, 外形优雅的门, 顶端有校徽和校训 Fiat Lux。 现在校园的范围已经逾越了这道门, 达到马路边缘, 门与马路之间的空地成了学生社团摆摊发传单, 招贴栏上贴满各种广告和海报的地方。 路西边的建筑是 Martin Luther King Student Center, 楼上是 ASUC(学生会) 的驻地和很大的报告厅, 一楼和地下一, 二层是 cal student store, 卖课本文具服装和各种纪念品。 路东侧是 Sproul Hall, 门前的台阶是六十年代 Free Speech Movement 中抗议活动的著名场所, 现在只有坐在上面吃东西和休息的人, 偶尔有乐队演奏, 还有江南 style 快闪。

从南门进去会经过 Dwinelle 和 Wheeler, 是人流量最大的公共教学楼。 Dwinelle 是由两栋不同的建筑拼在一起构成的, 里面的结构非常复杂, 有 “freshman maze” 之称。 当你转过一道道弯, 以为自己可以看到出口的光明时, 面对的却是更加幽深的走廊。 经过它们之后可以走到 Doe Library, 地面上的建筑也是 Howard 设计的, 正门处青铜大门上方有密涅瓦头像的雕塑俯视着进出的人, 里面二楼有一间巨大的 reading hall, 大概 800 个座位, 三层楼高的天花板上用拱形的天窗采集自然光。 这栋建筑, 加上正门的广场, 长凳, 栏杆, 墙壁和楼梯, 是非常好的 parkour spot, 伯克利 parkour group 主要的集会地点就在这里。 到了离开的时候, 我和 Doe 的外墙已经比和里面的书桌更加亲密: 在里面我只是坐着看书, 而在外面我走过栏杆, 墙头和屋檐, 留下了足迹和血迹。

Doe 地下是图书馆的书库, 非常的大, 在第一次走进去的时候我直接惊了, 想起了博尔赫斯和安伯托艾柯笔下的图书馆。 地下三层每层有 7-8 个篮球场横向拼接起来的面积。 从里面还可以直接通到 Moffitt 图书馆。 Doe 是研究向的图书馆而 Moffitt 是为本科生建造的, 适合小组合作, 空间也比较大。 Doe 对面还有收集东亚资料典籍的 East Asian Library。 三座图书馆包围的草坪是 Memorial Glade, 阳光晴好的时候有很多人在上面小睡, 遛狗和玩飞碟。

东南方向是 Sather Tower, 地标性质的建筑, 是一栋纤细优美的塔楼, 顶部有排钟, 每天 12 点和 6 点有人演奏。 学生们 12 点下课时, 就可以在流水般的音乐中赶去下一节课。 它旁边是物理系的 Le Conte Hall, 外面的 Oppenheimer Way 上一排的停车位都是 “reserved for Nobel Laureates at all times”。 继续往山上走会经过 Hearst Annex, 是 PFA 和天文学系的地方。 然后是 Hearst Gym 和室外的网球场。 马路对面是 Berkeley Museum of Art, 奇特几何造型的建筑, 有很漂亮的庭院, 大门最近被 Barry Mcgee 画上了鲜红的 Graffiti。 再往上是音乐系, 然后是人类学系和艺术系共用的 Kroeber hall, 以伯克利人类学领域的开拓者, 博厄斯的嫡系弟子, 乌苏拉 · 勒奎恩的父亲 Kroeber 命名。 它对面是 strada 咖啡馆, 是人类学系师生常常出没的地方, 有很大很便宜的咖啡和 muffin。 Kroeber hall 对面是法学院, 再往上就到了 bankroft 的尽头, 与南北向的 Piedmont way 相交。 迎面是国际学生的宿舍 international house, 后面是更多的宿舍区。

在 foothill residence 后面的山上有一间 ningma institute, 是藏传佛教宁玛派的一个机构。 黄色的建筑屋檐上挂着五彩的经幡, 站在门槛上回望可以看到远处的海湾和金门大桥。 房子后面有一个非常漂亮的小花园, 日式风格的园林, 有假山池塘锦鲤, 卵石小径边上月季开得正盛; 还有地中海气候的植物, 挂风铃的小八角亭, 转经筒, 灌木丛中掩着一座金身像。 不同的风格混在一起有些违和, 但是十分精致。

继续爬上山坡, 进入 lawrence national lab 的领域之后, 沿着荒草中的一条小径可以走到 the big C, 这也是校园的一处标志性景观, 在山脚下很远的地方就可以看到黄色的 C 字印在山坡上, 有时还会被 stanford 的学生偷偷漆成红色。 我到那里的时候正是黄昏时分, 站在山坡高处回望, 下面是校园和 sather tower 的尖顶, 远处是伯克利市以至 east bay 地区的全景, 楼宇, 工厂, 码头, 海湾, 高速公路上的车流, 所有的一切被暮色染上了一种迷蒙的金红色调, 无数灯火逐渐亮起, 像是梦幻一样。 山上有鹿, 月亮像一块发光的白石头挂在树梢之间。

这一带除了实验室, 体育设施, lawrence 科学馆之外, 还有一个有趣的东西是 UC 的植物园。 我选了一门类似公选的课, 主题是探索植物园, 所以在一学期间去了那里 12 次左右。 那是个很专业, 打理得很精细的园子, 按不同气候区分割, 前一分钟在热带沙漠看两层楼高的仙人掌, 后一分钟就到了东亚热带季雨林。 比较特别的是一些南美的植物, 和加州本地的地中海气候土著。 我最喜欢的是 garden of old roses, 玫瑰园中有一个浑天仪模型和一些丝绸挂件, 远眺可以看到海湾的风景。 这门课是由伯克利的本科生策划和讲授的, 平时的内容就是在植物园里做各种活动, 考试的时候每个人可以拿着试题在园子里找个喜欢的地方单独坐下来写。

在主园区对面有一片红木林, 是整个学校我觉得最漂亮的地方之一。 红木有几十米高, 树干笔直, 上面整齐地排列着横向的小枝。 树林里空气湿润, 阳光透进枝叶之间, 照在地上的蕨类和青苔上。 里面还有一个很小的圆形剧场, 有石头的座位和舞台。

沿 Piedmont 往南走几个街区, 再往山上走可以去到 Clark Kerr Campus, 是另一个学生聚居区, 它后面是 Golden Bear Recreational Center, 有游泳池, 球场和学校唯一一个专业水准的体操馆, 在我参加体操社活动时晚上经常会去那里。 走在陡峭的山坡上, 回头可以看见整个 east bay 直到旧金山一带的灯光, 无数的灯火像遥远的恒星一样闪烁, 而真正的星星悬挂在头顶漆黑的天幕上, 明亮, 清冷。 我印象最深的一次是 11 月的一天, 晚上 10 点多从体操馆出来, 穿过 clark kerr campus 走向下面的车站。 走在空寂无人的校园里, 一抬头就看见整片北半球冬季的星空在后面的山脊线上方展开, 众神之王朱庇特明亮得近乎霸道, M45 的七颗恒星簇拥在一起像一团模糊的星云, 而猎户座刚刚升起, 那么清晰, 那么冰冷, 这一时间比在我的低纬度的家乡要晚得多, 也让我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并非身处熟悉的那片天空下面。 这时候起了风, 先是吹过高处的树梢, 枝叶簌簌作响而地面上还是一片寂静; 随后风才沿山而下, 经过我的身边流向远方。


关于上学

以 UC Berkeley 和 SYSU 为样本对比米国和中国的本科学习生活, 我的感觉是基本架构大致相同, 然而无论是细节还是本质又有很多不同, 像是同样的瓶子装不同的酒那种感觉。

一个学期的结构大体是一样的, 只是这里的学期更短, 秋季学期是 8 月中旬到 12 月中旬, 但在 11 月底就上完大部分的课了。 开学第一, 二周除了各种迎新活动和社团招募, 就是选课和试听课的时间。 为了选到合适的课, 我们每天可能要去听六, 七门课, 加上不时在广袤的校园里迷失, 十分苦逼。 这里大部分的 lecture 是一小时 — 这是时间表上的安排, 但是按惯例是在每小时整点过十分开始, 所以实际时间是 50 分钟。 这时间非常的短, 意味着你可能要听完一节课, 在 10 分钟里穿过大半个校园去听另一节, 然后再换一个地方。 而且没有午休时间, 在 12 点到 2 点之间也有很多课。 行色匆匆, 端着一个沙拉或三文治穿过校园的学生是再正常不过的景观。

在教授讲的 lecture 之外, 很多课还有 GSI (graduate student instructor) 主持的 discussion section 和 lab work, 这也是很重要的因素, 尤其是在很多作业和考试由他们评分的情况下。 一个好的 GSI 可以让这门课变得美好很多。

最后选什么课是综合专业要求, 学分限制, 兴趣, (得 A 的) 难度, 老师的吸引力等因素评定的结果。 在这方面 ratemyprofessor。com 可以帮很多忙。 在趋利避害的心理和对严苛老师的控诉上, 美国学生和中国死大显得惊人地相似。

作为一个怀着 gap semester 心态的交换生, 我没有 keep to 自己的专业, 只选了一门人类学的课, Anthropology 114。 这门课的 professor 是华裔, 但是在英国长大, 是个很特别 (即使以伯克利的眼光来看) 的老师。 这门课名叫 history of anthropology thoughts, 主要内容是读 7 本书, 写作时间从 1890 年代到 1970 年代, 然后他在讲座中就谈论它们。 他非常的 insightful, 有很强的反思精神和洞察力, 但是不很善于表达, 听他讲课的催眠作用非常地好。 他还有非常冷的笑话, 经常是讲完之后全场寂静, 然后他说 “This is a joke”, 于是底下发出如释重负 (?) 的笑声。 但是一旦抓住了他的 point— 我只有一部分时候成功 — 就会很受启发。

我进的这门课的 section 是由来自洛杉矶的一个 PhD 主持的。 这也是一个很特别的人。 很喜欢福柯, 用 What is enlightenment 里面的那句 “the critical ontology of ourselves is not。。。” 作为整个 section 的中心思想。 讨论中会不断地追问直到人无路可退, 大概是这样的对话:

“What is understanding?”

“Er… some knowledge about something?”

“OK, what is knowledge?”

“To know, or have an idea about certain objects…”

“OK, then what is idea?”

如此等等。 要跟上他的难度比跟上讲座有增无减。 有一次下课后坐我旁边的女生带着自暴自弃的表情对我说了一句 “This is crazy。 This course is crazy。” 但是按他自己所说, 他并不是有意针对某个人, 实际上私下聊天的时候人也很好, 易于接近。

选了一门认知语言学的课, professor 是研究隐喻的大牛, 之前喜欢他的书, 但是上完这门课之后却让我有些幻灭。 或许是个人偏好的问题, 就不多说了。

天文学的 Astron 10 是我上得最有热情的一门课, 这是一门 introductory 性质的课程, 介绍当代天文学的研究领域和一些基本方法。 从光谱, 多普勒效应等基本的观测手段说起, 讲到行星, 恒星和星系, 小至普朗克尺度, 大到十亿光年 scale 上的纤维状结构, 非常吸引人。 像是核聚变的 proton-proton cycle, 恒星光谱的红移如何指示地外行星的大小, 怎样通过观测造父变星的亮度计算河外星系的距离这样的知识, 感觉非常的虚幻, 但知道它们却让人有一种莫名的安心感。 大概因为这是一些遥远, 独立, 没有实际意义的东西。 就和观看高空中的流云能使人忘记烦恼是一样的道理。 而且这虽然只是一门导论性质的课, 选课的学生也大多不是天文学专业, 放在国内大学相当于公选课那样的感觉, 但是课程要求毫不含糊, 每星期都有 section 和作业, 有 GSI 答疑, 有两次期中和一次期末考, 学起来也并不轻松。

从三流 985 大学的水专业来到 UCB, 我的直接感受是这里的学习压力非常大。 课程的数量少但每门课要求的学习时间很多, 除了 lecture, section, 作业, 还有大量的阅读材料, 以及准备课堂展示, group project 等内容。 在国内读书也有同样的项目, 但它们往往不会得到那么认真的对待; 而在这里每个人身上都环绕着一种 “I have tons of work to do” 的气氛。 一个学期只有四个月但是有两次期中和一次期末 (每学期有两次的 midterm 叫什么 midterm?), 使得大部分的时间都处于 “差不多考试” 的状态下。 期末前的一个星期校园里处在着死一般的宁静中, 图书馆通宵开放, 戴着黑眼圈的学生提着 monster 和 rock star(或许还有安非他命), 交换着 “你昨天睡了没有?” 这样的对话。 看到这么多比自己聪明的人还比自己勤奋, 感觉压力很大…


关于人们

湾区是一个种族文化多样性极高的地方, 平日走在街上只见白人, 黑人, 亚裔, 拉美裔混杂在一起, 人们有着不一样的外表和穿着, 说着不同的语言, 但是在同一个地方一起生活。 与人擦肩而过的时候, 有 1/3 的概率听到的不是英语。 问一个人 “你从哪里来”, 也有 1/3 的可能得到美国之外的答案。 了解每个人的生活史是很有趣的事情, 常常会听到意料之外的故事。 我认识的人里有父母是广东人, 在圣地亚哥长大的语言学毕业生, half japanese 的 freshman, 在日本出生德国长大, 到美国读书的凝聚态物理 PhD, 来自印度尼西亚的天体物理 PhD, 跟随家人来到美国读高中的法国少年, 来自俄国和墨西哥的 traceur 和 traceuse, 等等。 文化的多元造成的是社会对不同生活方式的极高容忍度, 这里的社会氛围会让人逐渐学会对任何的种族, 国籍, 宗教, 习俗, 性别认同和性取向作出一种 “let it be” 的反应, 只要不影响自己, 就不会主动干涉别人的事情。 或许是刻意, 但也会尽量视若无睹。 即使是身高一米九穿蕾丝短裙高跟鞋戴假发的 transgender 男士, 或者头发一半剃光一半染成五彩的 les 女生, 也不会得到比平常更多的目光。 但是移民文化同时也表现在小群体的高度认同和边界的强化, 在东亚民族身上尤其明显。 中, 日, 韩的留学生似乎都喜欢和同胞待在一起, 中国学生还会细分成四川, 上海, 广东等等小圈子。

伯克利的学生来自所有这些不同的文化, 唯一的共同点大概是他们都很优秀。 他们聪明敏锐有才华, 懂得玩乐也懂得学习, 平时社团运动开 party, 考前挑灯夜战冲全 A。 他们聚在一起抽大麻, 也在一起讨论学术。 他们深夜泡实验室赶项目, 也在深夜滑板跳街舞。 当他们聚集在一起, 互相碰撞产生的化学反应形成了这间学校特别的气质。 在这里可以被归类为 “有趣” 的人的比例比平常高, 无论是外表, 谈吐还是行事风格, 很多人至少会有一些有趣之处。 走在校园里, 周围总是很喧闹, 总是有无数的活动和事件。 这让人感觉到这些有趣的人正在一起做一些有趣的事情, 即使自己没有参与, 也知道它们是新鲜有创意的, 其中一些将来甚至可能改变世界。

所谓的 “有趣”, 在我看来是可以加在具备某些特征的人身上的一种标签。 这些人可能有不同的性格, 专长于不同的领域, 但在我看来共同的特征是: 博学多才, 有幽默感, 有特别的视角或想法。 与这些人在一起, 能看到学术或生活的不同可能性, 拓展自己的视野。 在伯克利我幸运地接触到一些这样的人, 有会讲六种语言, 会箭术, 手工帝, 动漫宅, 独轮车篮球世界冠军队成员的 parkour 团体创建者, 有喜欢攀岩和 parkour, 在 lawrence national lab 做 RA, 有着聪明又骄傲的人会有的凉薄的幽默感, 但是对人很 nice 的金发同学, 有水平足以作正式演出但还是每星期在渔人码头作 street performance 的弗拉明戈吉他演奏家, 在读 bioengineering 的接近职业水平的体操社社长, 一边读书一边在校门对面的马路上开有机食品店的女生, 以及其他。

那些出色有才华的人总是让我羡慕, 同时为知道自己永远无法达到他们那样的水平而沮丧。 我知道自己不是真的优秀, 但自认为还是好到足以理解真正优秀意味着什么。 在我看来, 认为自己不会输于任何人并不是勇敢, 只是彻底的逃避; 承认并接受自己的局限比这稍好一点。 知道自己穷尽一生也无法达到某个境界 —- 而且别人可能一开始就在这个境界里 —- 却还是愿意付出全部的心血和努力, 这才是真正的强大吧。 我知道自己距此尚远, 但还是希望试着接近。


关于 parkour

在出国前我曾经怀疑有没有机会接触到当地的 parkour community, 但后来发现是多虑了, 因为湾区的 pk community 发展程度很高, 几乎每个城市都有自己的团体, traceur 和 traceuse 们之间有着持久的联系, 几乎每周末都有人相约一起训练。 伯克利的跑酷团体 cal pk 在每周一和周四晚上有集会, 这个松散的团体有 5 年以上的历史, 成员大多是在校, 或者毕业后在附近地区工作的学生。 它的流动性很高, 学生们从入学到毕业, 来了又走, 但是团体一直在那里。 每周四晚上六点之后, 可以看到 10-40 个男女青年在 Doe 图书馆前面的障碍物上跳来跳去。 SFPK (San Francisco Bay Area Parkour) 是由不同城市的社区联合成的更大的组织, 范围包括整个湾区, 每个月会选择一个城市举行 monthly jam, 人们从两三个小时车程的地方前来聚会, 尝试新的场地和动作, 聊天, 吃饭, 或者只是单纯地一起玩。

traceur 们大概是我在那里接触的人中感觉文化差异最小的一个人群了, 米国的 tracuer 们和我在中国接触到的令人惊讶地相似, 一样地友善, 开朗, 不愿意循规蹈矩, 喜欢尝试新的东西。 社区那种对新人极高的接受度也很相似, 新加入的人随时可以得到介绍和指导, 没有排外的气氛。 如果说区别, 大概是 SFPK 的 traceur 们更注重社区支持和合作, 更专注于日常训练和体能练习, 而不大关心拍视频, 参加比赛之类事情。

我接触的人基本是纯跑党, 附近也有一些 freerunner 和 tricker 但我见得不多。 他们对障碍物的理解和利用, 以及由此形成的风格与我在广州接触的 traceur 们有很大区别, 这让我感受到旅行对 parkour 有多么重要。 一个人的 parkour 风格既受到他的性格和喜好, 也受他所在的社区, 以及所在城市的建筑风格影响。 要了解其它的风格, 只看网上的视频是不够的, 只有跟着一些人去到一些地方, 看他们面对特定的障碍物时如何思考和尝试, 如何设定路线和动作, 如何创造性地利用这些障碍进行自我表达, 这样才能拓展自己对 parkour 的认识。 在那里的每一次训练中, 我都会看到其他人用自己未曾想象过的方式完成动作, 这让我受到很多启发。 如果确实拓展了想象力的边界, 就是最大的收获了。

在 cal pk, 我见到很多出色的 traceur 和 traceuse, 当时的 group leader Albert 大概是我接触过的资历最久, 风格最成熟的 tracer, 也是一个很 insightful, 善于反思的人。 他对 parkour 的哲学有完整的个人理解, 强调技术和创造力, 注重 flow 的 smoothness 和 lightness, 看他的动作会觉得极其流畅, 干净, 轻盈, 即使是在非常大, 非常力量型的动作中。 同时他也是一个 instructor, 有很多富有创意的指导和练习方式。 他还会鼓励人们发展看待障碍物的眼光, 寻找新的练习方式, 或者在看上去不能用来跑酷的地方找到一些玩法。

UC davis 毕业的 Marisa 是我见过最出色的 traceuse 之一, 她也是一个经验丰富, 很有想法的人, 而且很积极地参与社区的活动。 我在那里的时候, 她会组织女生 only 的 training session, 邀请附近的 traceuse 们参加, 在那里人们可以互相支持, 练习和交流。 来自俄罗斯的 Marina 也非常厉害, 经常把我们炸伤。

在短暂的时间里, parkour 让我认识了很多人, 去到了很多地方。 到了离开的时候, 我已经觉得很舍不得告别这个群体, 只希望以后还有机会踏上 Doe 的屋檐。


关于文化差异

如果用 (过分) 简单的方法谈一下我在这方面的感受, 结论大概是表层的差异比想象中小, 深层的则比想象大。 在旧金山和广州, 我看到的都是 H&M, forever 21, LV, Armani 的衣服, 吃品客, 卡夫, 棒约翰和赛百味, 看蝙蝠侠, 云图和霍比特人, 坐地铁时面对 zen 和 galaxy note 的广告。 然而当我遇见来自世界其它部分的人时, 我觉得我们的差别非常深刻, 我不知道他们有过怎样的生活, 做过什么事情, 怎样成为他们现在是的那个人。 我们以同样的方式购物, 吃饭, 玩游戏, 但是以不同的方式衡量价值, 理解世界, 反思自身。

半个多世纪以来, 其它国家一直在通过好莱坞电影, 畅销小说, 耐克的广告, 苹果的商店, 以及其它快餐文化向美国文明学习, 然而我们学到了消费主义的生活方式, 也被输出了个人主义和自由主义的核心价值 (尽管很可能是以偏差的理解), 却没有学到那些中间的东西, 这成为了差异的根源。 我有时觉得全球化环境下文化交流的结果就像生物学上的趋同进化。 举例来说, 我们知道熊猫没有拇指, 你看它们抓握竹子的照片会觉得它们有, 但那其实是掌骨中的一块异常延长的结果。 进化是一次性的, 错过了长出拇指的机会就无法再有, 即使可以进化出相似的东西来弥补, 但本质的结构是不同的。 类比于人类社会, 在某一历史时期没有产生特定的思想传统, 以后也不会生长出来, 虽然可以由其它机缘或与其它文化的接触流变而形成类似的东西, 但本质是不同的。 表层的现象越相似, 骨子里的差异就越大。

不过到了现在, 我已经不那么关心这些普遍性的东西了。 我渐渐觉得同一个文化内部人与人之间的差异, 可能比不同文化之间的更大。 信息渠道的发达让人更可能形成与主流文化不同的思想和性格, 我们可以谈论很 general 的观点, 但所有的宏观叙事到最后还是会植根于个体经验之上。 所有人共同编织了文化这一意义网络, 然而一个人并没有被限制去脱离它。 在湾区这样移民比例高的社会中生活过后, 这种感觉更加强烈。 我看到人们如何尝试脱离原有的生活, 如何迁移, 立足, 通过工作, 学习, 婚姻等途径不断改变自己的身份认同。 国家, 民族, 社区的认同正在越来越易于分离, 或许再过几代, 这种杂处的趋势 — 无论在哪里 — 会更加明显, 人们会有更多机会改变被给予的身份, 成为自己想成为的那个人。